又见氾水六角门
这是第 217 片树叶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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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计划趁着悠长假期,带上孩子回一趟老家氾水,带他去看一看六角门15号,告诉他当年的我,也曾像他这么点儿大,也是这么黑,这么调皮。
也是这么自以为9岁的自己已经长大了,什么事都喜欢瞎琢磨,然后缠着大人追问为什么呢。
可是犹豫了几天,还是决定放弃了。
我怕破坏了六角门15号,在孩子心目中的美好。
两岁开始我给他讲了很多编造的真实的关于我的童年经历,而故事的场景大多都是放在六角门了。
在孩子的心目中,那就是一个神奇的所在:
不仅有白雪公主和小矮人,还有撒谎了鼻子就会变长的匹诺曹,门口的小巷子里的墙角,坐过卖火柴的小女孩。
就连孙悟空和猪八戒都在门口的小河里打过水仗。
总之六角门15号就是一个神仙鬼怪斗法和狮子老虎出没的乐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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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我更怕真的回去了,先要破坏她在我记忆中的美好。
我更怕要是孩子问我,怎么现在住着我们不认识的人呀?你怎么证明你小时候在里面玩过?
要是我们去了,老屋现在的主人不在家,铁将军把门,我又怎么跟孩子解释:
这就是老爸以前的家,可是现在我们进不去啊。
离开老家这么多年了,人也还是没出过宝应县城,但是我总是在有意无意之中,回避着再回到老家的院子去看一看。
说是近乡情更怯,其实更多的还是羞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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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老上城也有很多年了,可是还动不动忍不住就说起老屋来。
有时候连着下了很多天的雨,母亲会担心东头房是不是还会漏雨,南厢房的窗子,我们搬走时已经锈蚀了,最下面的玻璃坏了个洞,也不知道后来换了没有。
奶奶在世时操心小院子东南角花坛里的花,恐怕早就一棵不剩了。
我最惦记的几株梨树,以前碰到夜里风大雨大,我知道第二天起来肯定会看到落在院子里的,满地雪白的梨花和青绿的树叶。
父亲会说幸亏搬家前一年,终于下狠心把破旧的院墙推翻重砌了,不然肯定会扑倒的。
母亲就说早知道那么快就卖,还不如拖着不修算了呢。
说到卖了院子,父亲顿时就不做声了,紧锁了眉头,心思重重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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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很多年了,这也是我心底的一个不小的结。
遇见过去的朋友,兴致勃勃地说起六角门15号的种种,我心里总是酸酸的,我不想跟还惦记着她的朋友们说,她早已经易主了。
仿佛自己是一个守城溃败的战士,辜负了父老乡亲们的托付。
我一直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和能力,可以收回老屋,再把她重新修整一番,让四季的小花常开,让梨树到春天开花盛夏挂果,让雪花轻轻地覆盖在红墙青瓦上,让鸟雀在小院的四周翩然盘旋。
我不能确定,这么美丽的一个梦,会在哪一天实现?
而那时候我日渐老迈的双亲,还能不能拄着拐杖回到那间老屋,坐到长廊下,泡一壶热茶,晒半天太阳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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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,很意外的就是《千叶树》的一位朋友冰,这几天回到氾水看望她的父母,匆忙来去中没忘记六角门15号,特意跑去看了她,还趁着夜色拍下了很多照片,从微信里发给我保存了。
这一组夜色里的相片,使我无言以对,但是很多的感慨在心里潮水般的起伏。
这就是我的老屋我的院落,她仿佛从遥远的梦境里走过来;
我甚至可以伸出手来,去抚摸那些门前的小路,墙上的红砖。
关山几度,梦里归来。
你看,她是那么远,又是那么近。
手机搁在桌上,回忆充满房间。
我看见那个蹒跚学步的孩子,在院子里摇摇摆摆踉踉跄跄,围着他的是我的,正当年轻的父母和时值壮年的爷爷和奶奶。
我看见那个童真稚气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了,他踌躇满志而又怅然若失地,日日夜夜走过那一段小巷,推开那一扇院门。
我看见亲友们走着说着招呼着,往这座小院里来了,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朴素干净的阳光般的笑容。
我看见一个懵懂欢乐的青年一次次地,从高高的门槛上跨进迈出,一次次地迎来送往那些知心的亲热的伙伴;
他们年轻的心啊,正憧憬着离开小院飞往未知的广阔世界。
我看见那个一路成长的人,躲在房间里哭,坐在院子里笑,为完不成的作业发愁,为遥远的古人担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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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见围聚在身边的亲人,一年年变老了的容颜。
白发先是爬上爷爷奶奶的头顶鬓角,然后是父亲母亲叔叔阿姨们的。
到我们搬离老屋时,爷爷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里,任凭我们怎么呼喊,他都不会再像从前那么乐呵呵的答应了。
六角门15号,她会记得,我们姐弟的一次次争吵赌气和好如初,
记得父母和祖辈因我们而起的,那些高兴失望伤心快乐;
记得我们第一次邀请异性朋友来作客,家长们的紧张欢喜不安忐忑;
记得我们第一次兴高采烈地领回了工资,交到大人手里时他们的欣悦;
记得那些为琐事而起的纠纷矛盾,大人们摔碗掼盆,孩子们惊恐地藏在门后胆怯地张望。
记得慈祥仁厚的爷爷走时,满院子里跪满了子子孙孙,角角落落里都是哭天抢地的哀嚎。
记得有一年夏天的早晨,忽然溜进来一只纯白的小兔子,它伤了脚,我们照看它差不多整整一个夏天,后来它又悄悄的走了。
记得那一年翻修南厢房时,居然落下来两只银灰的信鸽,怎么撵都不肯飞走,可是没几天被邻居家的谁用气枪打死了,奶奶气得跑上门大骂了一顿。
还有小院里的梨树下,有一次结了个小小的马蜂窝,我举着细竹竿去捣,却被一轰而出的马蜂蛰伤了,抱着头哭喊罗锥在罗锥在,大人以为我是故意在喊姐姐的绰号,一直笑个不停,等看见我红肿的脖子又吓得不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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嗯,太多了太多了,小院子啊,你一定记得所有的这一切。
你也一定知道,虽然很多年没有再去看你,可是几乎每一天你都在我的心里。
你还不知道的,就是我的孩子,他现在会跟小伙伴们说,六角门15号就是我的老家,我老爸早晚会带我回去看看的。
有一次孩子问我,老爸你小时候尿床画地图,是不是就在六角门的院子里晒被子的?还好,门关起来人家就看不到啦。
说得好像他很担心人家会嘲笑我似的。
老屋我告诉你吧,我喜欢这些,我喜欢你依然在我的生活里出现。
你是一根隐藏在时光深处的细细的红线,无论我走到哪里,也不管我是在下坡抑或攀爬,你都紧紧的系在我的脚踝上呢。
因为有你好好的在了,我就是一个有来处的人,更是一个有归途的人。
还有什么比这个,更让人觉得心安的?
又见六角门,再见六角门!
感谢《千叶树》让我有幸结识更多的朋友
感谢热心的朋友冰,为我拍下老屋的照片
图二取自《茶姑娘》的朋友圈,特此致谢
谢谢所有的朋友们
再见,六角门15号
2016-10-5